处暑到了，日子便像闷火煨粥，熬到了时辰，自然就温凉下来。蝉鸣虽依旧，却显得声嘶力竭，仿佛晓得时日无多，奋力要将最后一腔炽热唱尽。
　　此时节，夏日的浮躁渐渐沉底，人心也仿佛那老井水，被秋气一浸，澄澈见底了。前些天还嫌烫嘴的碧螺春、龙井之类，此刻竟有些薄情寡义了。倒是从柜底翻出的一饼普洱老茶成了应时知节的好味，陈旧的棉纸裹着，轻轻一碰，竟簌簌地掉下些岁月风霜。
　　煮水壶在炉上细声低吟，水汽氤氲。茶饼在手中掰开，深褐色的茶块微微蜷曲，投入壶中，沸水一冲，那蜷缩的叶片便缓缓舒展，宛如枯木逢春，沉浮之间，释放出被长久禁锢的深浓颜色，把一壶水都染得红亮醇厚起来，陈年的风霜终于复活了。
　　待茶汤倾入杯中，那香气先是无声无息，继而弥漫开去，厚重而内敛，竟似把整个夏天都熬成了浓汁。茶香初时幽微，渐而满室，竟将窗外残余的暑气悄然推远了几分。呷一口，陈味在舌上漫开，初感微涩，继而回甘便从喉底缓缓渗出，似有暖泉暗涌。
　　窗外街巷，行人衣袂也添了轻软，脚步明显从容起来。摇蒲扇的老者少了，偶有妇人臂弯搭一件薄衣。古人云“处暑天还暑，好似秋老虎”。暑热终究已是强弩之末，那点余威，也不过是纸老虎罢了。茶汤渐凉，入口反倒更显温润熨帖，犹如这向晚的节气，褪尽了虚张声势的灼热，才肯将沉静的真味和盘托出。
　　处暑喝茶，喝的正是这“热”与“凉”的交接。那些曾以为熬不过的炎夏，终究在耐心等候中化为杯底温润的余香。所谓煎熬，不过是时间酝酿的序曲，苦后回甘，方是生命沉淀的本味。
　　续一道水，茶味淡了些许，却更见平和。窗外不知何时已飘起微雨，细细的，无声无息地洗着梧桐叶子。日子温凉交替，滋味回环，我们不过是天地间从容啜饮的行客，于这处暑微凉之际，啜饮着那苦后回甘的时光。 （叶 俊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