网站首页
数字报首页
通版阅读请点击:
展开通版
收缩通版
呼图壁的舌头 麻了
2025年06月20日
字数:1,206
版次:04
  六月的新疆,阳光是实打实的重量,压在人背上,也晒蔫了路边的骆驼刺。我在昌吉的呼图壁县城转悠,嗓子眼儿干得像撒哈拉,脑子里就剩下一个念头:找点活物,最好是能把这身燥热撕开一道口子的。
  口子就在路边。一家小店门口,老板光着两条结实的胳膊,案板上小山似的堆着斩好的鸡块。那鸡块油光水滑,在日头下闪着琥珀色的光,活像刚从油锅里捞出来的小太阳。脚步,它自己就迈过去了。
  店堂不大,风扇嗡嗡地转着热风。老板见我进来,也不招呼,自顾自地对付着手里的鸡。那是一只煮得正好的鸡,皮色是诱人的姜黄,透着紧实的劲儿。老板十指翻飞,像拆一封期待已久的信,利落地把鸡肉撕成条条缕缕,动作熟稔,带着点江湖艺人耍把式的利落。接着,像变戏法似的端出一碗油——滚烫的菜籽油将大红袍花椒和干辣椒段炸得酥脆焦香,油色红亮,香气是带着钩子的,猛地窜出来,霸道地占领了整个鼻腔。
  “哗啦”一声,这滚烫的椒麻油兜头浇在鸡肉上。瞬间,白气蒸腾,滋滋作响。老板眼都不眨,抓起一大把切得细碎的“皮牙子”(洋葱)和碧绿的葱段,天女散花般撒下去。他抄起大盆,手臂上下翻飞地搅拌,那椒麻油裹挟着辛香,像有生命的藤蔓,贪婪地钻进每一丝鸡肉的肌理,染上浓烈的颜色。
  他舀起一勺冰凉的、凝着油花的鸡汤,“唰”——泼向那盆滚烫辛香的混合物!冷热猝然相撞,“嗤啦”一声,一大团混合着极致辛香与奇异清凉的白雾轰然腾起,直扑人面。那香气,浓烈、复杂、醒神,似在沙漠里跋涉时突然撞见一汪冰泉。
  “尝尝!”老板咧嘴一笑,把一大盘堆得冒尖的椒麻鸡墩在我面前。蓝花粗瓷盘里,油亮的鸡块、翠生生的葱段、紫白相间的皮牙子,缠绵悱恻地裹在浓稠透亮、泛着红油的椒麻汁里。
  筷子早已不听使唤了。夹起一块送入口中,舌尖像被微弱的电流轻轻舔了一下——麻!不是那种蛮横的刺痛,倒像是无数细小的、带着凉意的针尖在跳舞,酥酥的,麻麻的,让人忍不住“嘶”地吸一口气,嘴巴微微张开,紧接着,辣意才不紧不慢地踱步而来,像小火苗在舌根轻轻跳跃,是提神醒脑的辣。
  鸡皮,薄得像一层透亮的糖纸,浸满了汁水,筷子尖一碰,就颤巍巍地抖动,牙齿咬下去,“咔嚓”一声脆响,冰凉滑韧的皮瞬间破裂,露出里面温热紧致的肉丝。冰凉的椒麻汁和肉的热乎劲儿在口腔里打架、融合,啃到贴着骨头的筋肉时,那椒麻的滋味仿佛沉淀了下来,丝丝缕缕,钻进更深的缝隙,绵长又深邃。
  额角沁出了细密的汗珠,舌尖还在那麻与辣的余波里荡漾,回味悠长。这呼图壁的椒麻鸡啊,活脱脱是新疆美食江湖里的一个“狠角儿”。它骨子里淌着川味的血脉,却早早被西北的风沙和烈日喂大了胆子,添了粗粝的筋骨。在呼图壁这样移民汇聚、故事层叠的地方,它不屑于江南小菜的扭捏精细,它像此地的人——麻就麻个透心凉,辣也辣得敞亮痛快!
  一盘椒麻鸡,盛的是呼图壁的地气。它不在雕梁画栋里,就在这尘土飞扬的路边小店,咂摸着嘴里那股子劲儿。忽然觉得,所谓舒坦日子,有时就是被这样一道不讲道理、却直抵心窝的滋味。这感觉,对路了! (魏咏柏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