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天石水缸
2025年09月03日
字数:1,298
版次:04
刘玉新
少年的记忆里,灶屋里卧着一口大水缸,长年累月,总是清波荡漾水甘洌。用现在的话说,是解暑的上品。夏天渴极了的时候,我们跑进屋就揭开缸盖,舀一瓢水,“咕嘟咕嘟”一气灌个半饱。
那时喝水没什么讲究,渴了,抱着瓢就喝,居然从没闹过肚子,反倒觉得喝得畅快。即便后来知道了喝生水的害处,母亲也给我们备了凉开水盛在桌上的瓦罐里,甚至在三伏天里还特意煮了凝清茶,但我们仍习惯跑进屋揭开缸盖就“咕嘟咕嘟”地灌一气凉水。
我们家的石水缸紧挨着灶台放着,长方形,四个角用石块垫起来,大致与灶台平齐。水缸上盖着一块双合盖的木盖板,上面搁着一只水瓢。洗菜做饭烧开水,把近身的一半木盖揭开放在另一半上,舀一瓢半瓢的水,非常顺手。农家的日子就在清亮亮的一缸水中,渗进每一寸光阴,滋润着我们的心田。
小时候,我们喜欢夏天的石水缸,酷热难耐的时候,身子贴着石缸,那种透心的凉爽,可以瞬间传遍每一根毛细血管。那么大的石缸,我们兄妹几个,有人伸长了手臂抱住了石缸,有人把脸颊贴上了石缸,也有人背靠着石缸。看着屋外的烈日,那一刻,我们成了世上最幸福的人。
那几年,村里流行打石水缸。山上的青石被一层层剥开,按照各家各户的尺寸要求切割打磨,抬回各家,拼装组合,调好水泥,勾缝,等到干好了便可以用了。从此,我们家的那口大瓦缸被宣布正式退役,默默地蹲在灶屋的角落里,成了泡酸菜的专用缸。
三叔是村里有名的石匠。那几年,三叔只干了这一件事,带着两个徒弟天天在山里找石头、凿石头。不管是天晴还是下雨,三叔手里的錾子就“叮叮当当”地响彻在村后的石头上,响彻在他那个简易的工棚里。三叔的錾子功是远近出了名的,打出的石头片子,纹路清晰,疏密适中,手摸上去,柔和温润,不凸不凹,就像是摸在剥了壳的玉米棒子上,一行行的,平整光滑着呢。
也是那一年,三叔用他手中的錾子,叮叮当当,从山上敲到山下,居然把邻村的菊花迷住了。三叔给菊花打了一口好缸,八个人像抬轿子一样热热闹闹地抬进门。秋天的时候,三叔真就请了一班响匠把菊花迎进了门,三叔的新娘子成了我的三婶子。
菊花婶子是个勤快人,早早晚晚,只要有空,她就会去挑两担水。不管什么时候去婶子家,她家的水缸都是满满的,照得见人影子。
我家的石水缸,大小跟三叔家的差不多,挑满一缸水要七八担。父亲收工回来,趁着母亲做饭的空档,一口气可以挑满一大缸。父亲要是不在家的日子,扁担就落在了母亲肩上。母亲个子小,挑一担水很吃力,因此我常常给母亲做伴,一路陪着她讲讲话。
看着母亲水桶里装满了星星和月亮,我就忍不住要母亲找块平地歇下来,给我讲月亮里吴刚砍树的故事。母亲的故事总是那么温柔,夏天的夜风也总是那么凉爽。当母亲把水缸挑满的时候,已是月上中天了。
后来,我和妹妹可以抬水,就接过了母亲肩上的扁担,一路滴滴答答地荡回家,常常一桶水抬到家的时候就只有半桶水了,但我们仍然觉得快乐无比。因为,母亲从此可以不必担心水缸里没水了。
如今,有了自来水,那口石水缸,依然没有废弃。弟媳把水龙头直接安在水缸上,龙头一拧,哗哗的声音就响起在厨房。
离开老屋一晃四十多年了,但只要脑子里一出现老屋的影子,那口水缸就历历在目。夏天,水缸在,就是一个清凉的世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