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东北麻辣拌
2025年08月15日
字数:1,059
版次:Z0415_Print
  凛冬清晨,抚顺街头小店的窗户上结满了厚厚的冰花,白蒙蒙的雾气不断从门缝中挤出来。推门进去,一股裹着花椒和辣椒的浓烈香气迎面扑来,老板娘手指早已冻得通红,却依旧麻利地搅拌着大盆里红油闪亮的麻辣拌,任凭热腾腾的蒸气在睫毛上凝成了霜花。
  上世纪九十年代,计划经济的大幕缓缓合拢,工厂的巨型身躯锈蚀沉默。此时,热汤麻辣烫的粗犷吃法显露出奢侈的影子。于是几位从工厂食堂走出的老师傅,将目光投向食堂那些寻常食材,土豆、豆芽、海带、豆皮、鱼丸……他们舍去汤水的束缚,将食材烫熟后直接投入酱料。从此,一种“干拌”的麻辣新滋味,在工厂宿舍区狭窄的街巷间扎根,成为沉默岁月里一道倔强而温暖的烟火。
  若细细端详一碗麻辣拌,食材种类繁多,土豆片坚实做底,豆芽如螺丝般细小却不可或缺,鱼丸浑圆如轴承滚珠,豆皮则像缠绕的传送带,它们共同构建起一座微型工厂。而调味过程,则俨然一条精密的流水线,烫煮是高温淬炼,沥干是去除杂质,最后那调酱淋汁,如同终端环节的装配与喷漆。工人师傅的手在碗中翻拌调和,令每种食材都均匀裹上酱料。
  麻辣拌的核心,在于那一勺复合香型的灵魂酱料。麻与辣是基调,如厂房内永不熄灭的炉火;甜味是中和剂,如工歇时片刻的松弛;咸鲜则是扎实的底蕴,支撑起整个味觉结构。抚顺老师傅们调酱十分讲究,花生碎提供摩擦般的颗粒感,麻酱赋予润滑般的柔顺,白糖则是恰到好处的缓冲。在食堂老师傅手中,一勺辣椒油是点燃锅炉的火种,一把花生碎是防止打滑的钢屑,几滴陈醋则是调节酸碱度的中和剂,他们用调味料在舌尖搭建起一座味蕾的钢铁王国。
  这吃法也浸透了工人师傅实用主义的生存哲学。没有汤汤水水的拖累,一碗干拌食材踏实顶饱,直接、高效、不事虚浮。工人们端起碗,或倚靠斑驳的砖墙,或蹲在马路牙子上,无需桌椅的仪式感,他们也能吃得满头大汗,吸溜有声,嘴角沾着红油也浑不在意。食物是实实在在的热量,是抵抗严寒与疲惫的盔甲,这粗犷的姿态本身,便是对生活重压最直白的接纳与消化。
  如今,时光淘洗,麻辣拌已从抚顺小巷出发,融入更广阔的天地。但无论脚步延伸至何方,其灵魂深处,仍回荡着东北工业腹地特有的轰鸣与温热。我曾坐在一家小店中,听老板娘边擦桌子边念叨:“以前啊,厂子下班钟一响,这条街挤得跟轴承里的滚珠似的,转都转不动……”她目光投向窗外远处几座沉寂的旧厂房,手上却利索地拌好一碗递过来。
  钢炉的火焰或许会黯淡冷却,但人们心中那点不甘沉沦的温热,总在寻觅新的出口。一碗麻辣拌教会我们,即使齿轮停转、钢铁生锈,生活仍能在粗砺的现实中调出自己的浓香,顽强地、滚烫地继续沸腾。 (杨 洋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