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母亲的“立秋银耳羹”
2025年08月08日
字数:1,091
版次:04
  立秋后的阳光变得薄了,像一层纱,轻轻覆在窗棂上。母亲总说“一叶知秋”。可我知道,在她那里,知秋的不是梧桐叶,而是那一碗莹润的银耳羹。
  厨房里的白瓷罐已经摆出来了,边缘有一道细小的裂纹,像岁月刻下的记号。母亲踮着脚从橱柜顶层取下装银耳的玻璃罐时,阳光正好穿过她的白发,在墙上投下一圈毛茸茸的光晕。那些干枯的银耳片蜷缩在罐底,像一群沉睡的蝴蝶,等待着被温水唤醒。
  “银耳要选朵大肉厚的。”母亲的手指在银耳堆里细细翻拣,她挑银耳的样子,像是在挑选上好的绸缎。我趴在餐桌边看,觉得那些皱巴巴的菌类实在配不上她专注的神情。
  泡发的银耳在清水里渐渐舒展,母亲就坐在藤椅里守着。藤椅吱呀作响,和挂钟的滴答声此起彼伏。暮色漫进来时,银耳已经变成半透明的云朵状,在玻璃碗里轻轻颤动。母亲开始撕去那些黄色的蒂,她的动作很轻,仿佛怕惊扰了银耳的梦境。
  砂锅坐在煤炉上,“咕嘟咕嘟”冒着泡。母亲往里加了两颗冰糖,想了想,又取出一只秋梨。“你夜里总咳嗽。”她说这话时并不看我,只是专注地用铜勺搅动锅里的羹汤。梨块在乳白的汤里沉浮,银耳像水母一样舒展开来。枸杞是最后放的,鲜红的颗粒在汤里绽开,像雪地里突然开出的小红花。
  我其实不喜欢银耳羹,那种滑腻的口感总让我想起雨后黏在鞋底的蜗牛。但母亲总在立秋这天准时熬制,她说银耳能“润秋燥”,就像她坚信枇杷叶煮水能治咳嗽,艾草熏屋能驱蚊虫一样。这些古老的智慧从外婆那里传来,经过母亲的手,变成具象的关怀。
  十二岁那年我出水痘,高烧不退。母亲在银耳羹里加了百合,一勺勺吹凉了喂我,瓷勺碰在牙齿上的声音格外清脆,银耳滑过喉咙时,我尝到泪水咸涩的味道,那时才发现,原来银耳羹可以是不甜的。
  后来去北方求学,行李箱里塞着母亲晒制的枇杷干。视频时她总问:“那边干燥,有没有炖银耳?”我笑着敷衍,转头继续啃汉堡。直到某个深秋,暖气烘得鼻腔出血,才想起翻出抽屉里干瘪的银耳包。泡发时没去净的蒂让整锅羹发苦,我对着冒泡的锅突然泣不成声。
  去年立秋回家,看见厨房的玻璃罐换成了塑料盒。母亲的手已经有些抖,撕银耳蒂时总会带下些瓣肉。我接过她手里的活,发现银耳其实不必撕得那么干净。砂锅还是那个砂锅,只是煤炉换成了电磁炉。枸杞放得比从前多,红艳艳的铺了半锅。
  “现在知道放梨了?”母亲忽然说。我抬头,看见她眼角的皱纹里蓄着笑意。原来她一直记得我讨厌过甜的银耳羹。窗外的梧桐叶开始泛黄,一片叶子擦着窗玻璃落下。
  银耳羹盛在白瓷碗里,母亲的那碗特意多舀了些梨块。我们相对而坐,蒸腾的热气模糊了彼此的面容。羹汤入喉的瞬间,我突然明白,这滑过四季的滋味,从来不是单纯的甜品,而是母亲用文火慢炖的、爱的具象。 (魏益君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