刘本本

　　城里生活，饭菜调醋。日子长了，总想吃庄浪老家的浆水。其实，现在庄浪老家，也很少有人养浆水，吃浆水了。爱吃浆水，忘不了浆水味道的，都是我们这些有年纪的人。记得刚进城，说起庄浪老家的吃食，从来不提浆水，怕城里人笑话，嫌土。因为他们没有养过浆水，不知道浆水是怎么回事，更别说吃浆水，好多人连浆水的“浆”字都写不出来。
　　吃浆水，先得养浆水。多有趣的一个“养”字呀！跟庄浪老家养娃娃、养猪鸡牛羊猫狗的“养”一个意思，说出了养浆水也得经心。
　　几十年前的庄浪老家，几乎家家户户养浆水，吃浆水。我小时候，厨房有4口比我身材高的黑色或浅黄色大瓷缸，一口装水，一口养浆水，一口窝酸菜，一口腌咸菜，4口缸顺墙列队，看上去也很有气势。每年深秋，窝一缸酸菜，腌一缸咸菜，冬春直到夏天接新菜，一家的日子就有了滋味。浆水则四季不断。一天只要把吃饭的面汤留一些，倒进浆水缸，叫投浆水。顿顿吃，天天投，浆水增减无几。养浆水，通常是烧开水，开水里搅少许面粉，晾凉，放进酵母，再放入焯水的菜蔬，缸里养几天，揭开缸盖，闻见淡淡的酸香，就能调饭了。养浆水的面粉常用麦面、玉米面、豆面，菜蔬常单用芹菜、小油菜、包菜、苦苦菜等。这样养的浆水，用面用菜不一样，自然味道有差异。再说，家家户户养，面粉搅多搅少，水温凉热，所用菜蔬多寡，也影响浆水味道。面粉搅多了，菜蔬焯水过头了，养的时间长了，浆水显糊，酸味重浊，称老浆气，吃起来没有淡白色、既有菜蔬本味又有发酵后清香的酸味。
　　浆水认素，如果炒肉调了浆水，遮肉味，不搭配，家乡有句话调侃一个人出息不大，就说“浆水炒肉没大味”。浆水更适宜面食，玉米面、荞面、莜面，长长短短，蛋蛋片片，和上洋芋，酸菜缸里挖几勺酸菜，炝上浆水，就是一家人的一顿饭。最让我不能忘记的是浆水长面和浆水鱼鱼。手工擀或机器压的长面，葱花或蒜片炝浆水，煮好的面不多不少捞到碗里，舀上炝好的浆水，放一撮炒好的“颜菜”，最后来一小勺油泼辣子。一碗面白汤清颜菜绿辣子红的浆水长面端在眼前，忙碌的是筷子，狼吞虎咽就是一碗。说到“颜菜”，多用韭菜，最绝配的是阴干的嫩芹菜叶。炒好放在碗里，飘浮汤上，诱人食欲。现在我理解并把它写成“颜菜”，借用女人化妆点缀脸上的美丽颜色。浆水鱼鱼也一样，豆粉、荞粉或玉米面搅成稠糊煮熟，舀到漏勺里再用勺子挤压，不一会儿，凉开水盆里就像是一群活蹦乱跳的鱼鱼儿了。捞出鱼鱼，浇上炝好的浆水，放上颜菜，一碗连一碗，是喝，而不是吃。渐渐地，庄浪老家人有肉有蛋，吃醋多，几乎不吃浆水。后来家家通自来水，新鲜蔬菜不分四季，我家的4口大缸也退出历史舞台。但老家人提醒发迹了的人不忘过去不忘他人的帮助，常常爱说“别忘了浆水缸缸是咋酸的？”平平淡淡的浆水，年年岁岁的日子，老家养活人的浆水缸里竟养出了这么朴素而深刻的道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