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, 谁在“啾啾啾”
2025年08月27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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版次:04
卢尘忆
六点整,窗户外头那帮“街溜子”又准时开嗓了。立秋过去好些日,这帮家伙的生物钟可一点没调,比隔壁院子老大爷遛弯还准时。叽叽喳喳、啾啾唧唧,远的近的,糊成一片,活像大清早开了个露天菜市场,吵得人脑仁嗡嗡的。就在这片闹腾里,有个声音特别扎耳朵:啾啾啾。
这调子,脆生生的,似小石子儿丢进玻璃瓶,还带点儿弹舌音,每一声都贼溜快地从舌尖上蹦出来,透着股不管不顾的劲儿。我裹着空调被,拿手机给它掐过表,叫两声,停五六秒;再叫两声,停五六秒。分秒不差。
此刻,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,我特想看看这位本尊到底长何样。轻手轻脚爬起来,脸贴在窗户上,眼珠子在几株树的枝杈里扫荡了几个来回——空的,啥也没有。那声音明明就在耳边响,震得玻璃都嗡嗡的,可树枝叶子后面,连根鸟毛都找不着。这家伙跟我玩捉迷藏呢?能唱出这么带劲的调,八成是一只漂亮、精神的鸟吧!
实在按捺不住,我悄悄拧开屋门。结果,“嗖”一下,脚边那团橘黄色的毛球——土狗“大黄”比我跑得还快,抢先一步冲进了院子。这下我不敢乱动了,怕这个混世魔王惊扰了我的“音乐家”。我提溜着心,竖着耳朵听。那“啾啾啾”声居然没停。一声接一声,还是那么脆生,那么带劲。大黄呢?这没心没肺的家伙,压根没在意头顶的演唱会,自顾自地在水泥地上打滚儿,伸着懒腰,还四脚朝天抱着自己的前爪子啃,一副“岁月静好,狗生美满”的德行。
我索性也溜达进院子,踮着脚,仰着脖子,活脱脱一个蹩脚的侦探,循着“啾啾啾”声在几棵树底下转悠。那家伙就在头顶盘旋,四面八方都是它的声音,可那枝繁叶茂的树冠,大迷宫一般,每片叶子都在给这位神秘歌手打掩护。我脖子都酸了,依旧一无所获。正有点泄气,不经意间,看见几只小鸟扑棱棱地从那棵高过我家屋顶的老枞树上飞走了。它们飞走时,也敷衍地叫了一声“啾”,短促无力。原来藏在这儿!我心里一喜。飞走的那些“群众演员”显然不是主角,只有那个执着的主唱,还在老地方,一遍遍唱着它那完整的、充满魔性的调子。
刚有点线索,一抬头,老朋友来了。电线杆子上,稳稳当当地落着一只花喜鹊。这家伙,平时喳喳喳吵翻天的主儿,这会儿却出奇地安静。它木头桩子似的立在那儿,连尾巴尖上的羽毛都没抖一下,黑豆似的小眼睛朝着老枞树的方向盯着,那模样,活像被施了定身法。它是不是也跟我一样,被这“啾啾啾”勾了魂儿?在这渐渐亮堂起来的晨光里,一人,一鹊,隔空听着同一个声音,还挺有点默契。花喜鹊偶尔歪歪它那黑白分明的脑袋,或者轻轻扑扇一下翅膀,可就是舍不得飞走。
最打动人的,大概就是这份纯粹的热乎劲吧。天刚亮,小城还裹在薄薄的雾气里打哈欠呢,这位不知名的伙计,已经用最饱满的精神头儿,扯着嗓子开唱了,用它那分毫不差的节奏,向新的一天致意。这哪是唱歌,简直是对生活的欢呼。
就在这时,老枞树顶上的叶子发出一阵“哗啦啦”的响动。我赶紧眯缝起眼,使劲往那层层叠叠的墨绿里搜寻。终于逮着你了!一抹灵巧的小黑影,在枝叶间一闪。它可真小啊,比麻雀大不了多少,黑头白身。就在我看清它的那一瞬间,它又亮开嗓子了:“啾啾啾!”这回看得真真切切,它的小胸脯一鼓一鼓的,随着叫声起伏,透着股说不出的得意。后来才知道,这种叫白头鹎的小家伙,又名白头翁,人们还把它看作百年好合的象征。电线上的花喜鹊显然也发现了目标,脖子猛地一伸,居然也发出了几声短促的“喳喳”,像是在笨拙地跟着和声,又像是终于忍不住发出的惊叹。
近半小时,白头鹎站在枝头,寻视着、跳动着、“啾啾啾”着……
“当——当——当——”屋里的老挂钟慢悠悠敲了七下。仿若听到了某种神秘的号令,老枞树顶那个小家伙,“嗖”地一下弹射出去,小小的身影在越来越蓝的天幕上划出一道轻快的弧线,转眼就消失在鳞次栉比的屋顶后面。几乎同时,电线上的花喜鹊也像回过神来,展开它那黑白分明的大翅膀,朝着完全相反的方向,飞走了。
院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。晨风中,只剩下树叶的沙沙声,还有“大黄”满足的呼噜声。刚才那场热闹非凡的“晨间音乐会”,感觉就是一个短暂的梦。
明天,它们还会来扰我清梦吗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