藏在槐花里的温暖
2025年06月11日
字数:844
版次:04
孟小语
槐花正开的季节,我回到了家乡秦安县莲花镇。脚还没跨入村子,槐花的香味就已扑面而来,仿佛整个村子都被奶白的香气笼罩着。
当暖风掠过树梢,崖边上、沟渠里一串串槐花便成了摇晃的风铃,抖落着满地的叮当。我总爱仰头看那些垂在枝头的花穗和着云朵,形成柔和的曲线,仿佛云朵也被剪成了一串串穗子。
母亲的竹簸箕就倚在老屋门后面,竹节缝隙处还沾着一两片蔫了的槐花叶瓣。她总说新簸箕有股子干硬的生涩气,要用旧了,竹节老透了,晾出的槐花才更甜润。
清晨,露水未晞,母亲已提早在树下候着,木杆尖上系着红布条,在晨风里一颤一颤,像朵迟迟不肯落地的朱砂梅。我举着绑了铁钩的长木杆像小时候一样踮着脚去够高处的花枝。吸饱了水的花苞沉甸甸地压弯了枝丫,木竿轻轻一托,铁器碰着漆青的树枝,发出极清脆的“咔嚓”声,雪团似的花簇便纷纷跌落下来,扑簌簌地落进母亲铺在地上的尼龙袋上。
采回的槐花要在簸箕里摊开。母亲坐在檐下,手指一边不停地翻动,一边剔去细梗和墨绿色的花托。偶尔有一只小蚂蚁钻出花堆,她便轻轻捏起放到离脚比较远的地方,并自言自语地说:“守花的也不容易,去吧,再给你找个新住处。”
筛净的花瓣用刚打上来的井水放盐淘洗三遍,水面上浮着细碎的粉白花粉,在阳光下流转着蜜糖般的光泽。蒸槐花最讲究火候。母亲将拌了菜籽油、玉米面以及一层白面的花瓣匀铺在麦草蒸篦上,灶膛里苹果树的干枝噼啪作响,蒸汽裹着花香漫过麦草锅盖的缝隙。等二十分钟左右揭盖时,满屋蒸汽缭绕,槐香与苹果枝潮乎乎的清香缠绵着往人衣襟、头发丝里钻。蒸好的槐馍馍晶莹透亮,拌上蒜泥香醋,再淋上一勺新榨的熟菜籽油,花瓣里的甜、面衣的糯,瞬间在舌尖交织,比春日的和风更叫人沉醉。
这次回家,见母亲改用不锈钢电蒸锅了。当掀开锅盖的刹那,二十年光阴突然倒流——白茫茫的蒸汽里,母亲鬓边的银丝与槐花融成一片,银白色的蒸篦上腾起的热气依然蜿蜒成记忆里的形状。原来有些东西,任岁月如何流转,终究是蒸不散的。
如今我也学会了蒸槐馍馍,当新蒸的槐花在女儿的舌尖融化时,母亲的银发便落成了远方的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