八月的乡村
2025年09月10日
字数:3,005
版次:04
苏 黎
一走进八月,乡村的空气中便弥漫着成熟了的麦香味。
在离村十里远的地方就能闻到,丝丝缕缕的麦香萦绕在空气中,再近些,麦子成熟的浓香就扑鼻而来。你深深地吸一口空气,就像闻到了刚刚出炉的干粮的香味一样,让人想到了八月十五那黄灿灿的冒着热气的油旺旺的刚出炉的锅盔,忍不住咬一口,那种满嘴的麦香就是这个味道。
田地里,一片金黄连着一片金黄,一整个田野都戴着黄金甲。一些被金黄遮挡着的绿,比如一些后来长出的新苗,夹在成熟了的麦子里,还有地埂窝里的一些绿草,它们泛着青,嫩绿嫩绿的。这些绿和黄,就像一些小孩跟在大人们的后面,屁颠屁颠的,快乐地生活着。
村口,因为多日不下雨,落满灰尘的茯苓花,顽强地开着,艳着。就像我务农的姐姐一样,不管有多忙多累,只要一听到我要来,她总是面带着微笑站在庄门外面迎着我,候着我。
一进村子,就碰到了拉着骡子回家的二叔,那骡子吃得油光滑亮,边走路边撒着粪,不管路人怎么看它,自在得跟神仙一样。如今农业现代化了,用牲口的地方少了,养牲口的人也少了,二叔还是舍不得把骡子卖了,一天拉出拉进地侍弄着。骡子从小到大都在二叔手里拉着,没少给二叔出力呢,已经拉了二十年了,和二叔结下了深厚的感情。骡子温顺的性格就像二叔一样,不管是陌生人还是熟人摸它的屁股,它都不会躁,只是抬抬蹄,甩甩尾巴。有人给二叔掏了大几千元钱要把这个骡子买走,二叔没卖,对待骡子就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亲。
正午时分,村子里除了鸡鸣和几声狗叫外,安静得像是村子也在午休。村东头王铁匠的铺子要是在过去,这个时节一准忙得整个村子都能听见打铁的声音,家家户户都要把旧镰刀拿去,翻新了准备好收黄麦。如今我们再也听不到叮叮当当的打铁声,那些退下来的镰刀早躺在不知哪个墙角,一身铁锈在睡大觉呢。铁匠铺早已改成了百货店,满眼的生活用品摆在货架上。村西头苏石匠的铺子改成了摩托车经营与维修一体化的商店,苏石匠的儿子早就不凿石碾子了,已经改了行当,门牌上挂着女明星的巨幅照片,照片下面打着摩托车的品牌。如今有“康拜英”,号称收割王,有多少庄稼还不是随便的事。家户们过去要花费上一两个月的时间去收拾庄稼,如今还不是一顿饭的工夫,就收割完,颗粒饱满的粮食就装进粮仓了。
这时从一个庄门里溜出了一只黑身白爪子的猫,猫后面跑出的是一个两三岁大的圆头圆脑的小孩,小孩后面紧跟着一声叫,然后走出来的才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奶奶。我看清了那是我本家的二奶奶,追着的那个小孩是她的重孙子,我听见奶奶嘴里叨叨着要重孙子睡觉,重孙子偏不睡,要追着和小猫玩。奶奶、重孙子,一老一小,一后一前,都走得不稳当,像老鹰抓小鸡一样。小猫一蹿,跳上了一人高的庄墙,在庄墙上迈着优雅的猫步,走来走去,看没人打理它,就停下来,睁着圆圆的眼睛向下喵喵地叫了几声。小孩无奈地看了看墙头上的猫,蹲在地上玩起了石子和土块,小猫看小孩没有抓自己的意思,又喵喵地向小孩叫了几声,小孩只顾玩石子,不理小猫了。小猫自觉没趣,就坐在墙上,用舌头舔一下爪子,左一下,右一下,自顾自地洗着脸。我说,二奶奶好。二老奶奶一看是我,就撇着没牙的嘴说,哟,怪不得猫洗脸呢,原来是有客到了。
一辆卖西瓜的四轮车开进了村子,叫卖声打破了乡村正午的寂静。从各家庄门里陆续走出了大人小孩,向西瓜车围去。卖瓜人用手啪啪地就拍开了几个熟透了的西瓜让大家伙都来品尝,“本地三十里堡的西瓜,无公害,纯天然的沙地旱瓜,不甜不要钱。”我看到卖瓜人手里那红红的瓜瓤里黑黑的籽,亮晶晶地像眼睛一样看着我,那带着糖分的瓜水从卖瓜人的手指缝里流了下来,一直沿着瓷实的胳膊流去,就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,真想上前吃上一口这家乡甜蜜的西瓜。有用钱买西瓜的,有用粮食换西瓜的,一会儿,一车西瓜就卖了一大半。人们买了西瓜也不着急回家,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起了闲话,他家的麦子黄得好,黄亮黄亮的;你家的胡麻饱得好,胡麻稀疏有致,胡麻骨朵个儿大。卖西瓜的车刚走了不一会儿,又来了一个卖蘑菇的三轮车。“新鲜的蘑菇,新鲜的蘑菇,大棚里种的,刚刚摘下的,你看蘑菇顶上的绒毛都还在呢。”村人们又围上去买蘑菇。
庄院里的人进进出出,人一走动,牲畜们也跟着活泛起来了。羊咩牛哞,大人的叫喊声,小孩的哭闹声从各家各院里传了出来。你虽然看不见他们,但从四面八方传了过来,就像是戏台上幕布后面的各种声响一样。鸟叫声也从树叶背后探出头来,最动听的是一声声喜鹊喳喳喳地叫,人们都抬头找着这个欢叫的喜鹊站在谁家的树上,是谁家有喜事了,叫得这么响?原来这个喜鹊在庄嫂家门前的树上,尾巴一翘一翘的。
韩三爷拉着一只羊去放,羊的奶子大的,走起路来左右摆晃着,就像后腿里夹着一具装满奶子的壶,随时都有将奶子从壶嘴里洒出来的感觉。谁都知道,韩三爷为了自己的小孙子吃上放心绿色环保的奶,就特意买了这只奶羊,早上下午都牵着到地上吃青草,顺便再割上一点青草,晚上再加点夜草,这样产奶量就更高了,就够他们爷孙俩喝了。这个纯天然不受污染的奶源,韩三爷视为宝呢。
李家过年时新娶的媳妇腆着大肚子,手里拿着半熟不熟的酸杏子,边走边吃,看到二奶奶的重孙子,就喊着递给一个,小孩吃了一口吐在地上,干咧着嘴不说话,但大人能看出来小孩是酸倒牙了,大家一阵大笑。
张嫂拉着一面盆发面,说是到街上烤干粮去,麦子快黄了,烤上一些干粮,忙活收庄稼呢。这时我就想,其实八月的乡村,就是一个热气腾腾的黄黄亮亮的香喷喷的大锅盔呀。
王家新修的房子里传出电锯的声音。原来是在搞装修,趁秋收前的空闲里将夏天修好的新房装修出来,晾干了,入住进去好过个暖冬。
如今新农村新气象,有些农民家的房子不但外表好看,屋里装修得也好。姐姐家为了供两个儿子上学,一直没能修起新房。姐夫是个木匠,整天给人家的新房搞装修。去年夏天,我来时,姐姐就把我带到隔壁家看姐夫装修好的新房子,油面地板瓷砖亮得能照人,墙壁柜、橱柜、大理石的灶台等装饰得一点不比城里人住的楼房逊色。我看着姐姐羡慕的眼光就安慰姐说,过几年,等你儿子发达了,也给你修这么好的新房子,让姐夫给你装修一新,你住着享福。话说过没一年,今年夏天,姐姐家的新房子也修起来了。电话里姐姐说,姐夫已经将新房装修好了,让我有空来住一住。
今天,我来到姐姐家庄门前,要不是姐姐在门口等我,我差点认不出来了,姐家的房子大变了模样。那个灰头土脸的低矮的土房子不见了,现在是一院子崭新的砖瓦房。姐姐带我进到各房间看一看,客厅里迎门的大红牡丹的屏风,透着一股喜庆。装修风格完全按照姐姐自己喜欢的风格,一个卧室里是床,另一个卧室里是暖炕。姐姐说,你喜欢睡床就睡床,喜欢睡暖炕就睡暖炕。我说,不错呀,比我们城里人的楼房高档呢,又宽敞又亮堂又接地气。姐姐一脸笑容地说,我们家的房子是我们村子里最后修起的,是你姐夫一手装修的,儿子媳妇们城里有楼房,主要还是我们老两口住,所以我就让你姐夫按我的意愿装修的。我看到姐姐的脸上满是喜悦和幸福。是呀,姐姐曾说,这辈子能住上新房子可能是个梦了。可是不承想,没过几年,国家政策就号召村民们修房子给补助。姐姐听到这个消息高兴得好几天睡不着觉,给我打电话说,修新房,政府给补助,这真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呀!
夕阳西下,霞光满天。我没有看见村子上空升起的炊烟,也闻不到昔日乡村的牛粪烟的味道。如今,农村家家户户都使用上沼气灶了,又干净又节能又环保。
夜幕降临,婆娑晚风送来阵阵麦香,催人入梦。我睡在姐姐家新房子的暖炕上,思绪万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