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师魂如灯
2025年09月10日
字数:1,276
版次:04

彭 晃


  夜深了,窗外偶有风过,树叶沙沙作响。我独坐灯下,忽而想起许多年前,也是这样深的夜,我那位初中语文老师窗前的灯,大约也是这样亮着的。
  那时我十三四岁,顽劣得紧,最厌读书。偏是遇上了他,一个瘦高的中年人,戴一副深度眼镜,说话慢条斯理,却字字敲在人心上。他的办公室在教学楼最西头,窗前有棵老槐树,每每夜自习结束,我穿过操场回家,总瞧见那窗口透出昏黄的光。
  一日,我因白日里在课堂上偷看闲书被他捉住,放学后被叫到办公室。心下惴惴,以为必是一顿狠批。推门进去,却见他正伏案批改作业,桌上堆着高高的作业本,一侧是红墨水瓶,一侧是盏煤油灯——那时乡里供电不稳,他备了这盏灯以防万一。
  “坐。”他头也不抬,只指了指对面的椅子。
  我僵着身子坐了,看他批改。他的手指细长,握红笔的姿势很特别,中指第一个关节微微凸出,显是长年累月写字所致。每改一本,他便要蘸一次墨水,动作极轻,生怕溅污了学生的本子。
  忽然停电了。他却不慌不忙,点亮那煤油灯。灯苗摇曳,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,放得很大。他继续改作业,偶尔蹙眉,偶尔微笑。室内静极,只闻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,和灯芯偶尔爆出的细微噼啪声。
  “你知道为什么叫你过来吗?”他终于开口,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温和。
  我支吾着认错,说不该上课看闲书。
  他笑了,灯光下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:“爱看书是好事。只是要分时候,也要会选择。”说罢,他从抽屉里取出我那本被没收的武侠小说,书页间竟夹了好几张纸条。
  “这书我也看过。”他淡淡道,“文笔不错,情节也精彩。但你看这里——”他翻开一页,指着一处描写,“‘月光如水洒在地面上’,这比喻虽美,却用得太滥。你若真爱文字,当知创新之要。”
  那晚,他竟同我讨论起文学来,从李白、杜甫谈到鲁迅、沈从文,从《红楼梦》讲到《平凡的世界》。煤油灯的光晕染开一小片黑暗,他的眼睛在镜片后闪着光,那是我第一次看见一个人谈起热爱之事时的眼神。
  自那以后,我常去他办公室。有时问题,有时只是看他批改作业。他总在那盏灯下工作到很晚,窗前的身影成了校园里最后熄灭的光点。许多个夜晚,我走出校门回头望,那灯光如豆,却照得人心亮堂。
  后来我毕业了,去了外地读书、工作,渐渐少了回去的机会。听说他退休了,却仍住在学校附近,时常有毕业多年的学生去看他。
  去年秋天,我终于得空回乡,特地去看他。他老了许多,背佝偻了,头发全白,唯独眼睛还是亮的。书房里依然堆满了书,桌上还放着那盏煤油灯——虽然早已用不上,却擦得锃亮。
  “老师,还留着这灯呢?”
  他笑笑,手指抚过灯罩:“习惯了。有时候夜里醒来,看见它,就想起你们这些孩子。”
  临别时,他送我一本《古文观止》,扉页上写着:“书灯一点,可破万卷。”字迹依然工整有力,只是微微颤抖了。
  今夜,我在城市高楼的书房里,对着明亮的台灯,忽然想起那盏煤油灯。现代灯具固然明亮,却少了那般温暖。原来真正的灯不在亮度,而在守候。老师便是这样一盏灯,守在一方天地里,用知识照亮懵懂的心灵,用耐心等待一个个生命的觉醒。
  师魂如灯,不耀眼,却长久;不炽热,却温暖。千万教师,便是千万盏灯,散布在人间角落,默默驱散蒙昧,点亮一个又一个前途。
  夜深如海,而灯常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