赵新平

　　春天的日子里，气候总是反复无常。每日清晨或者傍晚，出门散步，大风刮个不停，微寒依旧。按节气，惊蛰以后，动植物们该睡醒了，发芽的发芽，开花的也要开花，这风刮什么呀！可老母亲说，春天不刮风冻土不消，春天刮风才能唤醒大地生灵。一日，我真的发现，风中有只飞舞的小虫。看来，母亲的话没错。
　　我一直关注楼下花园里的树木，每天经过的路上，想看它们是怎样生长的，像桃花、玉兰要先开花后长叶，几株贴梗海棠却同时开花长叶。也许是太冷的缘故，被园丁修剪成低矮造型的桃树，小小的花蕾包裹在一层娇嫩的细绒毛里，它们紧紧地抱着灰褐色的枝条，一言不发。
　　昨夜一场小雨，阴沉了几日的天空终于放晴。虽然有风，但暖意融融的阳光照在身上，忽然让人感觉到了一种气息。春天的气息，最先呈现在那株小桃树上。植物抢在节气前，给我们报告了春天的讯息。曾经，有几回，我经过小桃树，低头细细地观察，就那么几个枝条上稀疏地堆着一些花蕾，也不知道能不能开出像样的花儿。我记得，去年，这株小桃树花后结了几个歪歪扭扭的毛桃，还没长大就掉落了。
　　春天永远这么令人猝不及防，花儿说开就开了，惊喜又欣慰。
　　那株小径上的矮桃树，粉粉的几朵小花，开在三五个枝条上，像面带羞涩的精灵。凑近了看，淡淡的香气扑鼻而来，带着一股仙气。走几步，还是远看桃花有感觉，像刚刚完成的水粉画儿，润润的，泛着光彩，非常养眼。虽然只是园子里一个小角色，但粉红的花朵云霞一样跳动，充满了活力，给人希望。
　　再看周围的花木。身材高挑的白玉兰藏在花园深处，一颗颗含苞待放的花蕾比桃花大了许多，一旦绽放，白莹莹的花朵，热热闹闹地引人注目赞叹，多么繁丽的花呀！
　　花园的僻背处有几棵红色的贴梗海棠。可能是因为远离楼群的缘故，并没有被强制性地修剪，生长恣意，枝条直立开展，还有刺。花儿开放的同时，幼嫩的绿叶也可以看得见。相比于娇弱的桃花，海棠花一开便密密麻麻的，非要把自己的美展露无遗不可。在我眼里，海棠花就像是戏里的旦角，仪态大方，擦脂抹粉，描眉画唇，生怕别人看不见那一树烈焰般的红。
　　父亲生前一直爱花、养花，尤其海棠花。在自家小院二楼的屋顶养了五六盆，花色有红的、白的、粉的，亭亭玉立，花朵繁茂，灿若云锦，清香四溢。父亲说，他喜欢不娇气的海棠花，一年四季不怕冷热，对土壤要求不严，从不挑剔。有时，看着枯萎了，第二年春天又发芽了，皮实得很。每年海棠花开放的日子里，父亲把几盆形状好的搬到楼下院子里，敞开大门，让邻居们都来赏花。年轻人没时间天天守着海棠花，也就左邻右舍，他们七个老头，喝茶聊天晒太阳。一直到花儿落了，枝头生出绿的木瓜小果，他们依然欢天喜地的稀罕，百看不厌。愉悦其中，似乎对一切都在乎和珍惜。原想着日子一年年，就这么过下去了。后来，一个个老人先后去世了。
　　记忆最深的是邻居龙爷爷得癌后还常常与父亲闲谈，他厚道淳朴，早年在乡镇工作，与老伴儿拉扯三个儿女长大。老人淡泊名利，坦然面对生死，七十九岁时走得非常安详。五年前，最后去世的老人是我八十一岁的父亲。父亲一生为人善良，惜物爱物，从没伤害过谁，像他喜欢的海棠花一样普通平凡。父亲去世后，那些海棠花依旧年年开放，却让我内心有了别样的感受，美好的春天经历一次便少了一次，令人想起生与死的意义。生老病死，是大自然的规律。从生到死的漫长岁月中，人和动植物都是一样的——向死而生。如今，再也看不见父亲的身影，但他的笑颜却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里。
　　每当春天，大风吹过，满肩落花，是我与父亲相隔最近的时候，更是我想念他的时候。
　　在我心里，无论桃花、杏花，还是玉兰、海棠，只要开在春天的花朵都是最美的，哪怕只有一朵花儿开放，也是春天。等花儿落尽，春天也就渐渐地远去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