走亲戚
2022年05月16日
字数:885
版次:04
任崇轩
堂哥拉着地排车,车厢里坐着奶奶,我坐在奶奶怀里,身边是用碎花棉布蒙着的柳条篮子。我们去堂姐家走亲戚。
农村风俗:麦稍黄,妮看娘;过了麦,娘看妮。那时,刚刚过了麦,去看堂姐的本应是大娘。可碾米磨面、浆洗缝补,一大家子的事实在忙不过来,大娘舍不得耽误一天的工夫。再者,奶奶岁数大了,难得有出门散心的机会。因此,这次娘看妮就变成了奶奶看孙女。而我,也得以去堂姐家做客,顺便打打牙祭。
堂哥身强力壮,地排车上拉着一老一小,自然是脚下生风。常年不出村口的奶奶,看着齐齐的麦茬子地里青绿的棒子苗、豆苗,也是满面愉悦。而我的心则在身边那碎花布蒙着的柳条篮子里,那里有十几个新鲜的红糖三角包。
那时,麦后走亲戚通常是蒸几个白面馒头。糖三角算得上是比较奢侈的礼物了。
车轱辘在坑洼的土路上转着,我和奶奶在车厢里摇来晃去。眼瞅着柳条篮子上抖动的碎花布,我的舌根底下老有什么东西在流。我竭力克制着自己,因为出门的时候奶奶就千叮咛万嘱咐:“糖包是给亲戚拿的礼,待走过亲戚,压回来才能吃。”
车子走了一程,我实在忍不住,一只手慢慢地伸到碎花棉布底下,摸着滑溜溜的糖三角,心里扑通乱跳,但始终没敢拿出来。
忍了一程又一程,我的指甲还是掐了下去。偷偷把指甲盖大小的膜皮抹在嘴里,那份细软香甜,却到不了嗓子眼里。我的手又伸了过去……
一次又一次,由小心翼翼,到挣着胳膊去掐,奶奶终于看出点苗头。她掀开蒙在篮子上的碎花布,看到一个糖三角已被我掐得花花点点,面目全非。“来的时候咋说的,你这孩子怎没记性!”奶奶责备道。拉车的堂哥闻声扭过头来,一眼就看明白,咧嘴一笑:“这家伙真馋!”
我一时手足无措。虽然年龄还小,但也知道,农村拿这样的礼都是双数的。这个糖包被我掐成这个样子,怎好去见亲戚。
奶奶看我局促,似有不忍,把那个糖包塞在我手里:“你爽性吃了吧,你姐姐也不是外人。”我略略一怔,旋即捂向嘴里。一阵狼吞虎咽,不消半刻工夫,那个糖包就掉进肚里,舔舌抹嘴,意犹未尽。奶奶说:“吃到嘴里啥滋味呀?”我仰起头,看奶奶半嗔半怜的眼神,讪讪地低下头去。
事情已经过去五十多年了,直到现在我也说不清楚,那时吃到嘴里究竟是啥滋味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