路来森

　　雪霰，今人大多泛指颗粒状的雪。其实，在古代，“雪”和“霰”是分开的，雪呈片，霰呈粒。只因“霰”大多出现在大雪之前，故尔，“雪霰”二字，亦常常并而用之。
　　《诗经·小雅》：“如彼雨雪，先集为霰。”如果天将下大雪，就先要下雪霰，说的，就是这个意思。
　　宋人杨万里，有一首诗，是专门写“霰”的，题为《霰》：“雪花遣霰作前锋，势破张皇欲暗空。筛瓦巧寻疏漏处，跳阶误到暖边融。寒声带雨山难白，冷气侵入火失红。方讶一冬暄较甚，今宵敢叹卧如弓。”
　　首联，写大雪之前，雪霰落下，天空骤然昏暗下来；颔联，写雪霰蹦跳降落，钻入瓦缝、触暖融化的景象；颈联，是写雨霰交加，寒气暗淡了炉火；尾联，则是写雪霰落下，使一向温暖的天气冷了下来，夜眠，恐怕也只能躬身而卧了。
　　全诗，虽然是写“雪霰”，但无处不在的是一个“寒”字——雪霰降落，带来的寒冷。
　　而此，恰是抓住了“雪霰”降落的特点。
　　雪霰，呈颗粒状，雪霰降落时，天气通常比较寒冷。雪霰，粒粒坚硬，那天气，仿佛也坚硬如铁，有着铁一样的凉寒。
　　不过，雪霰降落时，那景象，也确然是美。
　　进入寒冬，木叶凋零，篱园枯净，地面冻得生硬。故而，雪霰的降落，就是一种“硬碰硬”——坚硬的雪霰，撞击着坚硬的地面。
　　初落，稀稀疏疏，一粒，两粒，三四粒……落到地面，迅疾弹起，然后，再落到地面，滚出老远。无数颗这样的霰粒，以这样的姿态和情状落于地面，地面就呈现出一种纷乱交织的雪霰状态。蹦蹦跳跳，纵横恣肆，感觉一派霸气。同时，它们那娇小的身姿，又如同一群正在嬉戏的小娃娃，那种毫无规则地戏玩状态，让人心生一份欢喜，禁不住童心陡生，好想自己也参入其中。
　　于是，我走进庭院，伸出手掌，试图抓住几粒雪霰，可刚落入掌中就迅速融化，只在手心留下丝丝的冰凉；昂首望天，任凭雪霰扑打在脸面上，留下一阵麻酥酥的快意感，一份冰凉的惬意。
　　农家门楼前，大多有篱园。乡居的那些年，最喜欢站在门楼前，看霰打篱园了。
　　树枝扎成的篱笆上，叶枯，梗亦枯的藤蔓仍然倔强地攀附着。雪霰打在枯枝败叶上，蹦跳而起，于是，整座篱园，便呈现出一种“霰之舞”的壮观景象。蹦跳，纵横，闪烁，像离乱的梦，是一场素洁、生硬的梦。麻雀，本就喜欢栖止篱园，看到雪霰降落的景象，情绪似乎也被感染了，于是，一群群飞至，在枯枝枯叶上，跳跃不已，叽叽喳喳，叫个不停，喧闹极了，也热闹极了。仿佛，是一场“篱园会”，田园的情味，浓了，浓了。
　　雪霰，降落的时间，一般不会很长，随后跟着的，必定是一场大雪。不过，有时雪霰也会降落较长时间，这时，地面会积下薄薄的一层，但并不黏结，堆积的雪霰，仍然是一粒一粒的，粒粒分明。此等景象，也叫人觉得美。似乎，每一粒雪霰，都有着特立独行的个性。
　　有时候，一场雪霰，会在夜间不期而至。
　　微风，雪霰斜斜地敲打在门窗上，噼里啪啦，声音很响，很清脆，尤其是在静谧的深夜，那份清脆的敲击，响亮之中，别有一种触及心灵的莫名的幽微感。如果房屋是瓦顶，霰敲屋瓦，亦别具风情，杨万里“筛瓦巧寻疏漏处”，霰粒钻瓦缝的细节，真是形象极了，也幽微极了。此时，会惊醒睡着的大人们，惊醒的祖母，常常会自语道：“哎，又要下一场大雪了。”
　　第二天早晨，推门而望，果然是大雪盈门，对面人家的屋顶上，白雪皑皑，白光刺拉拉地照亮了天地间。
　　此时，你找不到一粒雪霰，雪霰已融入了白雪中——化作雪的魂、雪的魄。